长久以来，阿富汗在旧事报道中呈现给世界的抽象，几乎就是绑架、暗算、爆炸等勾当的代名词。这个身处欧亚大陆心脏地带的国度去世人的遍及认知中，与那些战乱频繁的中东国度并无二致。除此面相之外，很少有人会有乐趣对它再做更多的领会。

　　本年3月至6月间，故宫博物院举行了“浴火重光来自阿富汗国度博物馆的宝藏”特展，我的微信伴侣圈也随之热闹起来，除了贴图分享那些金光闪烁的宝贵文物外，配套的展览解读也让更多人晓得了阿富汗作为古丝绸之路上工具方文化交换十字路口的伟大意义。特别是1978年考古发觉的贵霜王朝皇族墓葬文物（即“巴克特里亚宝藏”），历经二十五年烽火动乱后重现于世的传奇故事，更使世人对这个国度守护汗青文化遗产的杰出贡献充满敬意。

　　然而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再过灿烂的汗青似乎只能令人徒增感伤。现代阿富汗的实在面孔到底是什么样子？能否确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封锁与贫穷？

　　2001年至2002年间冬季，一位结业于英国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的年轻人罗瑞斯图尔特起头了徒步穿越阿富汗地方山区的步履。颠末三十六天的艰难旅行，罗瑞斯图尔特成功走完了全程，并将这段履历写成一本后来为他博得庞大声誉的著作《寻路阿富汗在汗青与现实之间》（The Places in Between）。书中，罗瑞斯图尔特以本人的切身遭遇，为读者展示了略带奥秘感的阿富汗中部村落糊口图景。

　　在罗瑞斯图尔特起头阿富汗之旅前，他曾经花了十六个月时间在伊朗、巴基斯坦、尼泊尔、印度等国分阶段行走，阿富汗的行程只是他徒步穿越亚洲打算的一部门。比拟前面几段旅行，横穿阿富汗的设法无疑会更具挑战性，就连他本人也认可，“可能这是一次冒险，但这是我穿越亚洲旅行中最成心思的篇章”。

　　启程第一天，罗瑞斯图尔特碰到了《洛杉矶时报》的记者大卫，大卫问他为何想要徒步穿越阿富汗。他回覆道：“从荒凉到喜马拉雅，从波斯、希腊到印度文化，从伊斯兰教到释教，从奥秘主义的伊斯兰到军事组织的伊斯兰，阿富汗是这其间的一片地盘。我想要看看这些文化互相融合或者触及全球的处所。”

　　但在此后的路程中，罗瑞斯图尔特看到的独一能把本身与当下世界毗连起来的工具只要兵器，具体来说就是到处可见的卡拉什尼科夫枪，那是一种由俄罗斯人设想、伊朗人制造、目前被亲美的阿富汗人利用的机械。

　　2001年的“911”事务之后，恶名昭著的政权跟着美军入侵而垮台，阿富汗短暂地向世界敞开大门，罗瑞斯图尔特抓住罕见的汗青机缘，在乱局复归之前，实现了此次打算已久的旅行。

　　罗瑞斯图尔特的行程是从阿富汗西北部汗青名城赫拉彪炳发，到首都喀布尔竣事，但并没有走更为平展的常规线路，即绕道南部的坎大哈，而是选择直线穿越高卑的地方山脉。凑巧的是，这条线路正好与十六世纪初印度莫卧儿王朝的创立者巴布尔的脚印重合，因而罗瑞斯图尔特在记述本身见闻的同时，还平行援用了很多《巴布尔日志》（中文版译作《巴布尔回忆录》，王治来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中的内容，作为今昔对比。

　　自从1978年迸发“四月革命”后，在长达二十四年的时间里，阿富汗先后履历了苏联入侵、军阀内战和统治，想象中该当是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公然出发后不久，罗瑞斯图尔特就感遭到这个饱经和平创伤的伊斯兰国度与世界持久隔断后所展示出的愚蠢与掉队：

　　我安步在没有女人的街上，听到赋闲毛拉的高声埋怨、不识字的持枪者在会商表亲婚姻。没有人买任何工具。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物物互换，或者赠予。每小我都互相认识。两个年轻汉子在谈论我，英格兰在哪里，外国人吃什么、带什么、玩什么。他们在进行一系列不需要我参与的简单猜测。

　　村里的很多房子都是空的。大大都汉子，若是没有带着家人去栖流所，就是在伊朗工作。这里没有通电，没有电视，没有诊所，也没有孩子们的学校。街上也看不到妇女，独一的一幢主要的公共建筑是我们死后的清真寺。

　　关于穆斯林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绝对节制似乎无需再做过多普及。我想弥补的一个案例是，来自中国旅行者班卓在《目生的阿富汗》一书中讲过她昔时在在阿富汗时传闻过的一件事：某个混堂老板俄然把生意兴隆的混堂给封闭了，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若是有女人从我混堂旁边的墙下走过，当她晓得里面是一个混堂时，也许就会联想起须眉的身体来，这是对真主的大不敬。为了避免发生如许不敬的机遇，他索性将混堂封闭。

　　除了女性地位之外，阿富汗国内的民族问题亦是国际社会关心的热点。对大部门阿富汗人来说，同一的现代民族国度不外是一个遥远而笼统的概念。因为不竭发生的大规模民族迁移和战乱，以及在相对封锁的地区内互相夹杂构成的种族、部落和家族形成了阿富汗最根基的社会布局。美籍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塞尼的畅销小说《追风筝的人》就反映了作为阿富汗第一大民族的普什图人与第三大民族哈扎拉人的冲突。

　　罗瑞斯图尔特这趟旅行路过阿富汗的四个省份：赫拉特、古尔、巴米扬和瓦尔达克，那里别离栖身着塔吉克人、艾马克人、哈扎拉人和普什图人。在旅途中，他无机会近距离察看并记实了这些分歧民族的糊口习惯和风尚崇奉。

　　譬如，在进入哈扎拉人栖身的村掉队，罗瑞斯图尔特在街上第一次碰到了女人，“她们戴着显眼的药盒女帽，身穿点缀着银饰的衣服。她们不只没有遮住脸，并且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我。我留意到她们的皮肤很是惨白，有着细长的蒙古眼睛，在阿富汗人中很出格”。

　　关于哈扎拉人的引见中，凡是城市强调他们的蒙古血统。1229至1447年的两百年间，蒙前人跟从成吉思汗的戎行从中亚移民到阿富汗，并同本地操突厥语的族群不竭融合，逐步构成了哈扎拉族，他们是阿富汗独一保留着蒙古利亚人种很多特征的民族。哈扎拉族现在生齿约五百万，约占阿富汗全国生齿的百分之二十，大多糊口在贫瘠的中部山区和喀布尔、马扎里沙里夫和赫拉特等大城市，崇奉伊斯兰教中的什叶派十二伊玛目派。

　　罗瑞斯图尔特在哈扎拉人的地皮上不只第一次在街上见到了女人，并且第一次被答应和女性待在统一间房子里，还第一次被邀请进入清真寺。“在步行途中，从没有逊尼派穆斯林邀请我进入清真寺。可是在哈扎拉贾特（哈扎拉人在阿富汗聚居山区的统称），我经常在受邀进入某家之前，被请进一座清真寺。在伊朗的什叶派地域也是如斯。”

　　因为政策等缘由，哈扎拉人在阿富汗持久蒙受蔑视和压迫，很多人世代沦为奴隶，这种景象因在《追风筝的人》中获得充实反映而被外界所知。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普什图报酬主的武装政权上台后，对哈扎拉人进行了大规模的驱赶和搏斗。除了伊斯兰教逊尼派与什叶派的陈旧仇恨外，罗瑞斯图尔特指出，形成这种暴力的缘由还包含强烈的民族和文化成分，普什图人会鄙夷哈扎拉人的蒙古利亚人种的表面和保守。

　　在书的跋文里，罗瑞斯图尔特回首了他与阿富汗结缘并弃学从政的履历，最初但愿“相关和平的滚滚弘论逐步磨灭之后，这本书作为在和国际社会冲突之时，对阿富汗中部村落糊口的记实仍然不失价值。与政治学意义比拟，我更注重它的人类学意义”。从这点来看，他写作的目标曾经达到。

　　大大都人类汗青都创自步行速度而激发的人类交往，即即是有些人骑在马背上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些去西班牙的孔波斯特拉、去麦加、去恒河泉源的朝圣之旅；想起了用行走接近天主的云游苏非、苦行僧和托钵修士；还有通过行走来冥想的佛陀和在湖畔安步时写下十四行诗的华兹华斯。

　　这是罗瑞斯图尔特在思虑步行的意义时写下的一段话，在他看来，人类是用脚把世界变成了本人的殖民地，所以他拒绝利用任何交通东西，对峙走完阿富汗旅行的全程。然而要实此刻这一方针，天然离不开一路上与本地人的交换。

　　阿富汗的官方言语是达里语（波斯语的一种方言）和普什图语，二者同属印欧语系伊朗语族，是姐妹言语。罗瑞斯图尔特虽然只能用达里语进行日常对话，但对获打消息和注释沟通来说曾经足够。现实上，比拟其他良多阿富汗的旅行者来说，他也得益于这种言语劣势，特别旅行末尾进入一个节制的普什图人村庄时通过因地制宜而逢凶化吉。

　　当途中被问及具体职业时，罗瑞斯图尔彪炳于平安考虑总回覆是一位汗青学家，而他也确实对中亚汗青、考古充满探索的愿望。丝绸之路在汗青上的茂盛灿烂与出土文物令罗瑞斯图尔特痴迷不已，他巴望在路上收成更多的发觉。然而阿富汗千疮百孔的现实却使人意兴阑珊。“此刻的行走，让我很难对丝绸之路发生乐趣。那些事物对于现代阿富汗而言毫无意义，并且我思疑住在这幢建筑里的人们能否清晰地领会这里的过去。”

　　最能申明汗青与现实庞大落差的处所就是阿富汗最出名的奇迹贾姆宣礼塔。这座塔是十二世纪九十年代由古尔王朝的苏丹建筑，高六十四米，八边形的塔基直径近九米，塔体用砖和石灰建成，蓝色瓷砖贴面，上面雕有各类精彩的几何图案、斑纹和铭文。

　　虽然贾姆宣礼塔在罗瑞斯图尔特到访的2002年被结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但因为其面对行将倾圮的危险所以也被列入《濒危世界遗产名录》。“在我达到之前，阿富汗文化遗产庇护协会的官员曾经八个月没有收到关于这座塔的可托演讲了。在过去的十年里，阿富汗的大部门文化遗址或被迁徙或被粉碎；喀布尔博物馆已遭洗劫，而也炸毁了巴米扬大佛。”

　　更令人肉痛的是，罗瑞斯图尔特还看到了附近村民正在进行的不法盗掘勾当。在统治贾姆期间，这座伊斯兰文化遗址获得了较好的庇护，美国策动的阿富汗和平反而打开了毫无所惧的古董私运市场。

　　颠末与本地人的扳谈，罗瑞斯图尔特相信贾姆宣礼塔伫立之地就是古尔王朝失落的首都“绿松石山城”，他深知这里“容纳了十二世纪从整个亚洲传来的艺术”。“绿松石山城能够告诉我们良多，不只仅关乎阿富汗，并且关乎蒙前人统治前整个亚洲那失落的荣光。”然而可惜的是，村民的盗掘明显曾经极大地粉碎了这片遗址，在本钱与好处的差遣下，无价的汗青消息大概曾经永世丢失。

　　即使现实如斯不胜，但对一个百废待兴的国度来说，仍然需要像罗瑞斯图尔特如许冒着生命危险体察阿富汗下层社会的思惟者为政治决策供给一手的按照。罗瑞斯图尔特如斯嘲讽和攻讦那些喀布尔的新政策制定者：

　　他们大大都年近三十岁，或三十刚出头，有着至多两个学位凡是是国际法、经济或者成长研究。他们来自西方国度的中产阶层家庭。每天晚上，他们相约吃饭，互换当局败北和结合国无能的奇闻异事。他们很少开着他们的四驱车驶出喀布尔，由于平安参谋禁止他们这么做。

　　罗瑞斯图尔特多次提醒我们，阿富汗下层社会的复杂现实往往超乎糊口在后现代的、世俗的、全球化国度中的决策者的想象，认识形态上的“国度”或“律例”等笼统概念距离阿富汗人的实在糊口仿照照旧过分遥远：

　　我碰到的村民大大都是文盲，远离电器或者电视，对外部世界领会少少。……即便在短短一周的徒步旅行中，我就历经了当地伯克们被伊朗资金支撑的社会革命所推翻的地域，和封建布局仿照照旧连结不变的地域；村民们蒙受暴力的地域与村民们互相熬煎的地域。这些分歧人群的隔膜很深，难以捉摸，很难降服。村落民主、性别政策和地方集权在一些地域将很难有市场。

　　例如，关于美军武力推翻的伊斯兰激进派统治，在外界特别是西方世界看来，似乎就像文明打败野蛮那样理所当然。但罗瑞斯图尔特通过郊野查询拜访发觉，在阿富汗的次要族群中，除了哈扎拉人支撑美国赶走以外，塔吉克和艾马克人都并非完全否决，对女性的立场以及对伊斯兰教法的使用在某些村落以至颇受接待。

　　美国“911”事务之后，以提出“东方主义”闻名于世的爱德华萨义德在举国愤慨之际写下《复仇无法覆灭》一文，站在伊斯兰教与阿拉伯世界的角度，反思了其时美国呼吁策动反恐和平的支流情感：

　　我们不肯花几多时间去领会美国在这世界上饰演的脚色，以及美国与其本土之外复杂世界的间接联系关系；美国工具两岸接近大洋，与世界其它地域悬隔万里，一般美国人底子不会想到那些地域。你总认为“美国”是个沉睡中的巨人，而不是个在伊斯兰教世界交战不休、冲突不竭的超等强权。美国人民对于奥萨玛的名字与脸孔曾经熟悉到麻痹的境界，几乎全然磨灭了他以及他的跟随者的汗青；在集体的想象中，他们已成为所有可憎可恨事物的代表。

　　爱德华萨义德彼时沉着理性的概念与罗瑞斯图尔特否决向阿富汗不竭增兵的政见可谓不约而合。现在的现实证明，虽然付出了惨重价格，但美军从未完全覆灭“基地”组织在阿富汗的势力，2014年跟着“伊斯兰国”极端组织向中亚地域的强势渗入，阿富汗平安形势从头恶化。本年8月21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公开辟表阿富汗新计谋，暗示将继续添加美军的驻军规模，不知罗瑞斯图尔特得知后能否会发出一声无法的唏嘘。（文/钱冠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