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6月1日，《论语》半月刊登载了郁达夫写的征文启事：“我们这些弄弄文笔的人，与其去放言而丧命，倒还不如来谈鬼以消忧……五族既云平等，魍魉也不该被摒，幽明本属一家，魑魈自能够露形；为这各种来由，所以我们想倡议出一个鬼故事的专号。”一批出名作家纷纷投稿，因为来稿太多，《论语》半月刊遂于7月出书了2期“鬼故事专号”，刊载这些作品。

　　一贯爱说鬼的周作人颁发《谈鬼论》，施蛰存作《鬼话》，曹聚仁写《鬼的箭垛》，老舍书《鬼与狐》，邵洵美作为倡议人除《闻鬼》外，还有《邻家的鬼》、《上海的鬼》、《德国老传授论鬼》，黄尧则画《鬼天鬼地》。

　　漫画下方附有申明：“自右至左：鲁涤平、徐锡麟、陈其美、章太炎、黄兴、胡汉民、黎元洪、孙中山、谭延闿、宋教仁、蔡锷、廖仲恺、伍朝枢，记者黄文农。文农作于丰都。正宇转呈。”

　　回首孙中山革命过程，每个在场的人物，都或多或少与其革命事业相关系。一些人早在联盟会期间就与孙中山配合进行反清革命勾当。陈其美跟随孙中山，与黄兴曾同为孙中山的摆布股肱。陈其美与蒋介石关系亲近，与蒋结为兄弟，并将其举荐给孙中山。1916年因否决袁世凯复辟，陈其美被袁派人暗算。陈遇刺后，孙中山亲身致祭并撰写祭文，表扬陈其美对辛亥革命之贡献。胡汉民在1905年联盟会成立伊始即为会员，并成为本部秘书，不断跟随孙中山，是孙中山的次要助手。胡汉民在这幅画里是独一拿着笔的革命者，如许的放置，再现了这位老革命暨后来主要的理论家的抽象。黄兴晚年组织华兴会，后协助成立联盟会，并建议选举孙中山为总理，被孙中山指定为庶务，居协理地位，曾加入武昌首义，颇孚众望，民初时与孙中山一路被时人尊称为“孙黄”。宋教仁则与黄兴一路组织过华兴会，到日本后加入联盟会筹建，与孙中山等一路成为联盟会的次要带领。民国后，宋参与将联盟会改组为，因为率领在国会选举中获胜而为袁世凯派人暗算。廖仲恺晚年留学日本时即结识孙中山，加入联盟会，任总部外务干事，1913年随孙中山亡命日本，后与孙中山组建中华革命党，加入护法活动，又协助改组，是孙中山的忠诚跟随者。蔡锷虽然未加入联盟会，但曾加入自立军起义，辛亥时带领云南独立，后否决袁世凯复辟，带领护国和平，是民国初年精采的军事魁首。

　　与前面几位分歧，章太炎于1904年与蔡元培、陶成章等联手倡议规复会。1906年出狱后，孙中山将其迎至日本，章太炎插手联盟会，主编联盟会机关报《民报》，与改良派展开论战。章太炎与陶成章关系亲近，对孙中山的独断独裁作法不满，而陶成章与孙中山关系恶化，影响到孙中山在联盟会中的带领地位，孙系联盟会员遂筹谋暗算陶成章，据学者考据，陈其美的换帖兄弟蒋介石暗算了陶成章。章太炎称，孙中山对陶案虽不负法令义务，但政治义务不免，由于蒋介石“是孙中山的摆布手之一陈其美的结拜兄弟”。民国成立后，章太炎曾加入张謇的同一党，漫衍“革命军兴，革命党消”言论。1913年宋教仁遇刺后加入讨袁活动，被袁世凯束缚，袁身后被释放。1924年，离开孙中山改组的。

　　从上述人物的生平可知，漫画中的座次是以与孙中山的关系亲疏来陈列的。辛亥革命时黄兴几乎与孙中山齐名，辛亥革命后，黄兴否决孙中山组建中华革命党实行独裁，与孙中山分道扬镳，因而画中黄兴的位置反不及胡汉民和谭延闿。章太炎在联盟会期间就与孙中山政见不和，被置于最边缘的位置。此外，大要当过副总统来由，与孙关系并不亲近的黎元洪紧挨孙中山，鲁涤安然平静伍朝枢虽然是后来跟随孙的革命人物，但在环节时辰支撑过孙中山。鲁涤平于1915年加入中华革命党，1923年曾通电反对孙中山；伍朝枢在1921年5月孙中山就任很是大总统时，被录用为交际部次长。1923年6月，任广东大元帅府交际部部长。因他们加入革命较晚，位置离孙中山最远。

　　孙中山背后站着两名牛头马面的侍卫。牛头、马面是地狱中的卒役名，均源自释教。牛头又叫阿傍、阿防，其抽象为牛头人身，手持铁叉。马面又叫马头罗刹，“罗刹”为恶鬼，其抽象为马头人身手持钢叉，力能排山。这两个鬼卒担任巡查、搜捕逃跑罪人使命。牛头和马面是一对同伴，好像人世衙门中的衙役，都是阴曹鬼门关中主要的鬼卒，在中国民间神祇系统中的地位极为显耀，是丰都鬼城的主要保卫。清代牛头马面像丰都的牛头、马面

　　牛头和马面不只暗示了故事发生在丰都黄泉，从其本能机能看乃是辅佐孙中山将革命进行到底的主要力量。

　　画中还有一位“记者黄文农”，且作品下方标出此作系“文农作于丰都。正宇转呈。”呈现两小我物，一个是“正宇”，来历不详。文农、黄文农系统一人，是出名漫画家黄文农。黄早在1934 年即已归天，明显是“正宇”——真作者假托黄文农之名所作。为什么会假托黄文农呢？ 本来，黄文农生前为出名的政治嘲讽漫画家，画了不少涉及孙中山遗言的漫画，假托死者作画，申明该画完满是一幅来自丰都黄泉的作品。

　　《论语》半月刊由出名文化人林语堂、邵洵美等开办，倡导中国人的诙谐。该杂志曾刊文阐述其诙谐目标：“诙谐不单能用‘寓庄于谐’的方式来对于民主势力，使锐利的语意宛转得不见圭角；即在日常糊口中，也能操纵同样的法例，使进退两难，或者‘欠好意义’的情景，用半真半假的手段表示出来。”后该刊又颁发了《“笑”之社会的性质与诙谐艺术》一文，引见写实主义、笑和诙谐之间的关系，并认为笑是一种写实主义的立场，在艺术上是必然地与写实主义相连系，并指出诙谐是一种“社会性的笑”。正如阿英在《林语堂小品序》里所言，“在一个社会的变化期内，因为暗中的现实的压迫，文学家大要是有三种路可走。一种是‘打硬仗主义’，对着暗中的现实迎头痛击，不把任何危险放在心头……二是‘逃避主义’……第三种就是‘诙谐主义’了。这些作家，打硬仗既没有如许的英勇，实行逃避又心所不甘，嘲讽不免露骨，说无意义的笑话会感应无聊，其成果，就走向‘诙谐’一途”。

　　《论语》半月刊是阿英所说“诙谐主义”作家的讲话阵地，虽然旨在以自我为核心和闲适的格调，具有文娱化、贸易化和世俗化的特点，但林语堂强调，《论语》所倡导的诙谐不是“浅薄、纤巧、哀郁、卑劣、调皮、尖刻、尖酸、虚弱的嗟叹”，现实上作家们借助“诙谐”形式表达了对政治的不满，操纵小品规戒时弊，批判社会，吸引了不少与政治连结必然距离的文假名人投稿，该刊成为民国期间一份具有主要影响力的公共文化刊物。因而，在编纂部发出“鬼故事专号”征文启过后，投稿积极，编纂部遂择稿编成两期刊出。

　　文人们对谈鬼乐趣盎然，除周作人曾特地著文会商鬼外，其他均非研究鬼的专家，但都受邀或自动介入。中国历来文人有说鬼的保守，出名的如苏轼、纪昀、袁枚等人，蒲松龄的《聊斋》更是说鬼之绝唱。画鬼同样是文人的爱好，扬州八怪之一的罗聘画《鬼趣图》，清人吴照在题《鬼趣图》诗中说：“请君试说阎浮界，到底人多是鬼多？”文人们说鬼画鬼均为借鬼抒愤，表达无法实现的理想，并非“不问苍生问鬼神”，而是借鬼问苍生。《论语》主编邵洵美就说：“鬼故事在中国文学史上是有极主要的地位的。中国的鬼故事和外国的鬼故事分歧的处所，是前者或则是神话，或则是嘲讽”，虽然鬼故事概况上是无意义的，但却能“从无意义中获得意义”。

　　《论语》在1936年国内形势严重的景象下出书“鬼故事专号”，明显不单为说鬼。倡议人之一施存蛰在《鬼话》中如许评论蒲松龄的《聊斋》：“言者和听者两边都认可这是讲得很好的鬼故事，好就好在那些鬼都不是鬼。这景象有一个特地名辞，叫做‘嘲讽’，听说也是属于现实主义范畴里的。”《论语》半月刊开办人之一的章克标也说，“鬼故事专号”“能够媲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以鬼为人，以报酬鬼的人鬼难分的境地，如斯观照社会世相，也是妙趣横生的”。陈涓隐的漫画《鬼忙》图下附有文字申明：“据饱经世故的说：‘走遍了各地，没有一处不为鬼物蟠踞；不有鬼物出没，鬼头鬼脑，无非是行使他们的鬼计。’”这里的“鬼”是借喻人世中阴险狡诈之人，这段话放在“鬼故事专号”下册的封面上，与上册分歧的是，下册上面的人物全为现代人，均无脑袋，极具嘲讽意味。

　　梁实秋在《略谈莎士比亚作品里的鬼》一文中说：“谈鬼是一件很通俗的习惯风趣味，有刺激，不获咎人，不至冒犯隐讳，不受常识的束缚，——比谈旁的都便利。”老向（王向辰）也在《村夫谈鬼》说：乡间人“谈论朝政，他们不克不及也不敢；臧否人物，也怕祸发齿牙。茶棚客店到此刻还不曾打消‘莫谈国是’的戒条，然而并没有‘禁止谈鬼’。鬼是能够如人意的教他消长，教他善恶美丑，教他自在勾当的。何乐而不谈？”学问分子们对于现实的不满，皆通过说鬼来表达。曙山在《说鬼》一文中如许论述：“处在这小我鬼不分，乌烟瘴气的空气中既久，却又不得不合错误那些鬼类深深的叹服。由于鬼满是在阴暗中干事……”。他又说：“那些大鬼、小鬼、瘟鬼、恶鬼、奸鬼、刁鬼……等，莫不乘机活跃而张威作福，而横行无忌，卒致这个大好的世界，乃竟变为鬼的角力场。所以，我们在今日，四处都感感觉鬼气森森而不免胆寒。”鲁迅也曾写“发一声反狱的绝叫”的地狱鬼魂，黄苗子则说：“牵扯到‘人’的工作总不大好谈，说‘鬼’还比力稳当。”

　　画中有“烟鬼救国军”、“小头鬼汉奸献地图”、“鬼谷子省主席鬼头鬼脑”、“无常鬼大括民脂民膏”、“鬼国灾荒饿死鬼活杀赈灾委员果腹”、“鬼国银行行长断头鬼颁布发表锡箔长锭改用法币”。这鬼天鬼地，乃人世写照。学问精英对于现实政治不满，但又没有“说人”的自在空间，只好“谈鬼”，《论语》编、作者在“鬼故事”中夹藏《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勤奋》，其存心不问可知：借鬼讽人，批判现实。

　　（本文摘自陈蕴茜：《民国期间孙中山漫画的政治讽喻》，载孙江主编《新史学（第8卷）：汗青与回忆》，中华书局2014年12月版。磅礴旧事经授权颁发。正文略，题目为编者所加。）

　　环节词

　　施蛰存,老舍,周作人,曹聚仁,邵洵美,黄文农,鲁涤平,徐锡麟,陈其美,章太炎,黄兴,胡汉民,黎元洪,孙中山,谭延闿,宋教仁,蔡锷,廖仲恺,伍朝枢

　　我是华师大传布学院邓香莲副传授,研究国民阅读,相关阅读和读物的选择,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