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见忧愁的李白,和他一路登上金陵的凤凰台;品尝王翰的葡萄琼浆,在刚健的时代风貌里体味中国式的狂欢;跟从王维的行迹,走近“安史之乱”的事务现场;借用罗隐的锐利目光,在唐代贩子中察看世间百态。南京师范大学传授郦波带你品读唐代诗人的浮沉命运,解唐诗、说唐史。
编者按:“2018年是大唐成立1400年,那是个群星璀璨的伟大时代,那是直到今时今日还仍然活在我们心中的盛世大唐。”碰见忧愁的李白,和他一路登上金陵的凤凰台;品尝王翰的葡萄琼浆,在刚健的时代风貌里体味中国式的狂欢;跟从王维的行迹,走近“安史之乱”的事务现场;借用罗隐的锐利目光,在唐代贩子中察看世间百态
南京师范大学传授郦波新著《唐诗简史》,带你品读唐代王朝汗青与诗人浮沉命运,解唐诗、说唐史,还原心中大唐,走进恢弘却温暖的大时代。
我们前面讲了崔颢的《黄鹤楼》,并且提到了与李白比力的千古公案,接着就要来讲一讲李白的那首千古名作《登金陵凤凰台》。诗云:
李白现存的诗歌近千首,七言律诗起码。历代诗话里多有论及这一首《登金陵凤凰台》,特别是大师喜好把它和崔颢的《黄鹤楼》放在一路。我们晓得,崔颢的那首《黄鹤楼》被认为是唐人七律第一,如许的话,李白作不作七律和作七律的程度,特别是和整个唐人七律第一的《黄鹤楼》放在一路比力,就是学者出格热衷的话题。
第一联确实很奇异,这里就能够看出它和崔颢《黄鹤楼》的关系来。“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一联两句,连着呈现了三个“凤”字两次“凤凰”,一个“凤去台空”,就像《黄鹤楼》前四句里写了三个“黄鹤”。我们晓得,律诗最忌简单的反复,而崔颢恰恰一上来就来三个“黄鹤”,李白更厉害,你四句里三个“黄鹤”,我两句里就有三只凤凰了。这到底是偶尔的巧合,仍是锐意的仿拟呢?
在中国保守文化中,有所谓“龙凤呈祥”的说法,凤凰的意义非比寻常,从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和女婿萧史骑龙弄凤而去,到司马相如以琴心挑文君,又有《凤求凰》的曲与辞哄传于民间,申明在中国古代,凤凰其实是一种很是主要的吉祥。
由于有凤凰来集的吉祥,金陵本地有建凤凰台以记之的传说。后世也有学者考据,其时建的是凤凰楼,不是凤凰台,说本来就有凤凰台,由于这个处所本来就是一块高岗之地。此刻南京西南还有一条出名的路叫凤台南路,而明城墙的内侧就是出名的三山街,这一片处所其实就是凤凰台旧址地点的处所,长江其时就在凤凰台外的西侧。
不外,今天到南京曾经看不到如许的气象,由于长江在千百年来曾经不竭西移。此刻这里是南京的高架和环城公路。晚上,我颠末那里的时候,看着长长的灯河和滚滚而去的车流,感受那仿佛是一条灯的江流一样,便会俄然发生李白式的金陵怀古之感。
李白在凤凰台上看大江东去,就像崔颢在黄鹤楼上看到长江一样,他们看到的是统一条长江。非论是在黄鹤楼仍是在凤凰台外,非论是在崔颢的眼中仍是在李白的眼中,任汗青沧桑幻化,那浩渺的长江无声东流。不外,崔颢是求仙之叹,他所说的昔人是仙人,而李白所生的倒是汗青之叹。“凤凰台上凤凰游”,暗指凤凰来栖的典故,而“凤去台空江自流”已然说尽了汗青的沧桑幻化转眼成空。
接下来的颔联,则以两个更深厚的典故直入汗青的心里深处。“吴宫花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李白在金陵的凤凰台上所想到的金陵的风光汗青,最凸起者莫过于三国的孙吴与东晋。至于“花卉”与“衣冠”到底是实指仍是虚指,历来也有分歧见地。虚指则认为“花卉”当指吴宫的美女,而“衣冠”则当指东晋的士医生;而实指者则认为“衣冠”是指东晋郭璞的衣冠冢。郭璞是两晋时最出名的方士,他的《游仙诗》名重一时。其时晋明帝为郭璞修衣冠冢,奢华非常。但到唐代,已经非常奢华的衣冠冢曾经成为一个土丘,在汗青的淘洗中终成尘埃。
李白既有这么深刻的汗青感知与认识,放眼望去,天然就有更广漠的空间款式与宇宙视野。接下来颈联说:“三山半落彼苍外,一程度分白鹭洲。”这一句也有“二程度分白鹭洲”的版本,其实说“二水”“一水”都能够理解。水就是长江之水,“二水”就是江水环洲流过,被分隔两部门;而“一水”则是指江流全体而言。这两句诗对仗工稳,景象形象绚丽,是千古罕见的佳句。由于过分出名,所当前来南京虽然山水地貌改变很大,长江故道西移,但至今还有三山街的街道之名,还有白鹭洲公园作为留念。
当然,儿女诗话评论李白此诗最凸起也是最好的一句,即是尾联“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从句式上看,和崔颢的“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很是类似,以至结篇都有“使人愁”的句子。可是境地款式却有很大的分歧。
“浮云蔽日”用到了《世说新语》中的一个典故。晋明帝年幼时,他的父亲晋元帝问他:“是长安近,仍是太阳近?”这位皇太子的谜底是太阳近。父亲问他来由,他说:“此刻我昂首只见太阳,不见长安。”而李白用此典故作比,其寄意更为深刻。
昔时李白被唐明皇请出山的时候,“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多么意气飞扬、多么好逸恶劳;后来“皇帝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又是多么潇洒,多么超脱绝伦;再后来高力士、杨国忠等权奸当道,最终被赐金放还,此时的李白又是多么落寞、多么失意;再到后来,“安史之乱”突如其来,“为君谈笑静胡沙”,却站错了队,选错了阵营,被流放夜郎,最终虽遇赦而返,但人生老景苦楚,又是多么孤单、多么悲愤!
所以说,“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这一句,是李鹤发自肺腑的感伤,糅合了他人生的哀思与命运的坎坷,所以特别极重繁重。
细细地看,这首诗的前四句和《黄鹤楼》一样,在律诗的要求上都是不合律的,或者说是失粘、失对的。但和《黄鹤楼》纷歧样的是,李白诗前四句也不是古体,而是用了格律诗中一种特殊的体式,叫作折腰体。折腰体打破固有的粘对,自成一格。可见,从诗律的角度上来看,李白该当也是锐意比照了崔颢的《黄鹤楼》,前四句用折腰体,尔后四句用了典型的律诗的格局,也属于一种拗体七律。
现实上,李白除了这首《登金陵凤凰台》,还有一首名曰《鹦鹉洲》的七律,这首《鹦鹉洲》则更能看出和崔颢《黄鹤楼》的比力来。诗云:“鹦鹉东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迁客此时徒极目,长洲孤月向谁明?”后人评价李白《鹦鹉洲》仿效崔颢《黄鹤楼》,却格调卑弱。以此诗而论,确乎如斯。
其时他还不是太白,他仍是小白,是年轻气盛的小白,是凭三尺剑走终南捷径的小白,是未经世事坎坷与命运浮沉的小白,所以任他遣词弄句,任他腾挪跌荡放诞,其时的李白不只“面前有景道不得”,即便离去之后,所作《鹦鹉洲》也再难超越《黄鹤楼》。可是后来,历经岁月的淘洗,历经命运的坎坷,在冷落丑恶的现实面前,沉沉浮浮、起升降落仍不改本色的青莲居士,在沧桑命运里终究从小白升华为李太白的青莲居士,在他登上金陵凤凰台的那一刻,当他吟出“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的时候,他那一颗充满了忧患、充满了沧桑感的赤子之心,终究在崔颢的“日暮乡关”前获得了升华、获得了飞跃。
现实上,年轻时的李白和年轻时的崔颢一样,他们的性格都跳脱灵通,又豪侠率性,以至在感情履历上都有颇多类似之处。《书》和《唐才子传》都记录崔颢好博嗜酒,更好美女,已经有三四次的再婚履历;而李白终身也好酒如命,也有四次感情履历,这一点看来丝毫不逊于崔颢。在诗歌创作上,不只有《鹦鹉洲》《登金陵凤凰台》与崔颢《黄鹤楼》的比力,李白至金陵还写有《长干行》,某种意义上也是与崔颢的《长干行》组诗有高下之较。
李白《长干行》的头六句是大师最熟悉的“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所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六句诗里头沉淀出两个成语。这是长干女在回忆旧事,回忆纯挚欢喜的儿时糊口。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垂头向暗壁,千唤纷歧回。”这四句写的出格妙,写这个女孩子人生的脚色发生了变换,也更表现了她的纯正与纯粹。“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何等漫长的顺应啊,成婚一年后才变得风雅起来,所有的幸福也终究在眉眼间流淌。“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蒲月不成触,猿声天上哀。”可是他们终究是住在长干里的人家,新婚两年之后,丈夫终究要远行经商了。“门前迟行迹,逐个生绿苔。苔深不克不及扫,落叶秋风早。”丈夫走后,她常常倚门而望,期待变成了糊口中最最主要的事。秋风来的是那么早啊。
“迟早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这其实就是心里的呼叫招呼,你快回来吧,无论什么时候,只需捎个信来,我就去驱逐你,再远都不远,我会不断走到七百里外的长风沙。这是什么?这就是最长情的广告啊。
我每次走过长干里,走过长干桥城市感伤万千。现实上,长干里能够算南京这座名城最早的回忆之一。《建康实录》里记录,南京人之所以会把古长干里这一带称为长干,是由于山垅之间曰干。秦淮河道经这一段平原地域,向南有群山倚仗,而这一带平原地域又有河道颠末,并最终汇入长江,因而地盘肥饶,交通便当,宜于栖身。范蠡在此建越城,这里敏捷就成了苍生堆积之地。特别是到了后来,三国吴立大市,更是商贾云集,而南京城也恰是由于有了越城,有了长干里,有了这片长长的河岸地带,肥饶的地盘,堆积的人气,才敏捷成长起来。
更为环节的是,其时长干里的河水直通古中国最主要的运输黄金水道长江,其时的长江故道也紧靠着南京城西侧。前人说“行商坐贾”“商贾云集”的“贾”,就是开店做买卖;而“商”呢,次要是货运。长干里这个处所在古中国,能够算其时最大的物流核心了。所以长干里的人家大多以舟为家,以贩为业,诗中阿谁小新郎成婚两年之后就要溯江而上去从商,而身为长干女的小新娘在持久的恋爱广告中,也当机立断溯江而上,为了驱逐她亲爱的人,“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李白写的是如何的一首《长干行》啊,他写的又是如何一个长干女啊!由于长干女在中国古代城市史与货运史上的奇特征,自汉乐府以来就是良多诗人吟咏的一个话题。所以《长干行》《长干曲》本就是乐府杂曲歌辞中的名篇。好比崔颢的《长干曲》四首,“家临九江水,往来来往九江侧。同是长干人,自小不了解”,又如无名氏的《长干曲》古辞,“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摇。妾家扬子住,便弄广陵潮”,长干里中其实住着的是中国汗青上最早的一批具有市民精力的商贾儿女。而这种精力、这种纯粹是到了李白的《长干行》,才终究把它极尽描摹地表示了出来。
回头来看,李白的《长干行》能够说不只为古代的商贾精力张目,还为金陵这所名城的城市精力张目,在这一点上,李白的《长干行》可谓是“前无前人,后无来者”,能够说是远超崔颢《长干曲》在内的此前所有的作品的。由于对这座城市的深刻理解,李白另辟门路,用人生的经历与沧桑、用命运的坎坷与生命的光阴,去积淀登金陵凤凰台的沉痛与深刻!无意间,他便开启了一扇大门,一扇名曰“金陵怀古”的大门。
金陵对于李白来说,该当是一种归宿:他生于长江之头,晚年却栖身于长江之尾。据考据,李白终身七下金陵,特别是晚年崎岖潦倒失意时,大多选择居于金陵,或游历于金陵四周地域,在金陵城中写下大量怀古之作。除了这首《登金陵凤凰台》,还有《金陵怀古三首》《月夜金陵怀古》《金陵新亭》《东山吟》《金陵凤凰台置酒》《登金陵冶城西北谢安墩》等。据粗略统计,李白写金陵的诗有近百首之多,他的《金陵三首》更是被公认为金陵怀古第一诗。
恰是由于李白的斥地,金陵怀古诗词之作便成了后世文学史上一种奇异的文学现象。从李白的《金陵怀古》,到刘禹锡的《金陵怀古》,再到王安石的《金陵怀古》,再到宋词元曲中,大量的金陵怀古之作,金陵怀古成为古诗词中咏史之作中的一个典型的现象。它们不只付与了金陵城一类别具沧桑的哲理意蕴,也让我们这个诗词国家里的诗与词别具一种气韵沉雄、苍凉悲壮之感。能够说,恰是李白打开了这扇奇观的大门,他的《登金陵凤凰台》和《金陵三首》恰是打开这扇大门的钥匙。从这个意义上说,李白的“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其实不逊于崔颢的“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以至更有过之。由于崔颢的愁虽是悠远的,而太白的愁倒是深刻的。
现在我住在金陵城,走过金陵城的大街冷巷,仿佛偶尔能看到太白的身影。虽然仙人都已乘黄鹤而去,虽然“凤去台空江自流”,虽然汗青沧桑幻化,连长江都已不再是一千多年前的容貌,可李白和他的诗、他的人生感伤,却与这座城、这片地盘一路永不磨灭。
作者简介:郦波,南京师范大学传授,央视“百家讲坛”栏目主讲人,全民阅读抽象大使,“中国诗词大会”第三季嘉宾。
注:本文摘自郦波著《唐诗简史》,经作者授权刊发,原题目为:一小我,一座城,一首诗李白《登金陵凤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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